不过须臾,他去而复返,一身僧袍不再,换成一身银灰衣衫,素色的袍子未绣花纹,极朴素。
“你真的...”乍见萧晏俗家打扮,一时全数心绪都似化成棉絮堵在喉间,凤俏张口,却也只说出这三个字。
“吃过酒肉,染过性命,动过凡心,再说自己是出家人,有自欺欺人之嫌。”萧晏手摸去怀间,摸出一串佛珠,“不过这个,我还留着。”
他手上檀木珠串紫红,盘得微微润泽,日头打在上面,泛着柔和光泽。
是她所赠那串,绝不会认错。
她曾在佛前有所求,为着一姻缘,可倾慕之人早在自己春心萌芽前便已遁入空门。
送出的时候,她是真的以为,萧晏此一生都只会在佛门清净地,再不踏足尘世半步。
不曾想佛祖竟开始给她回应。
有温热划过脸颊,她几乎是下意识抬袖去抹,却怎样也抹不干净。
手落下的时候,眼前出现一鸦青色方巾,看着倒像是周生辰那里的物什。
“你还俗一趟,找我师父借了不少东西吧?”凤俏破涕为笑,方巾被她胡乱抹过脸颊,拭净泪痕。
原还想着要如何宽慰她,结果一方巾帕便解了困境,萧晏实是不明白她为何要笑,他还俗决定的突然,衣物什么都确还来不及准备,只能先借周生辰的一用。
“昨日与殿下共饮,他说好歹是凤阳王,不能太过寒酸,已经嘱人去做衣物鞋袜了,借去这些过几日便尽数归还。”
话说的极不解风情,很难想出这人曾有妻妾。
凤俏不去接话,兀自朝前走去,萧晏默默跟在后头,问她:“将军这是要去何处?”
她回身,粲然一笑:“去还愿。”
大殿前的佛像被日头照着,倒像是真有佛光,凤俏笔直跪在佛像前头,也被这光笼了进去,让人看不分明。
起身的时候,萧晏就在殿外,等她出来。
“走吧,回王府去。”她走过他身边,落在他眼中是轻松惬意的姿态,像是从前得胜归来,她闲在军营的样子。
他褪去这身僧袍,不就是为了博她一笑么。
弯起唇角,他跟上她步伐,一同策马回去王府,正遇上来送军报谢云。
乍见萧晏俗家打扮,他蹙起眉头,满脸写着不悦,凤俏见他这幅样子,知道他不喜萧晏,有意到他面前问:“是哪处的军报?”
“寿阳。”谢云答得言简意赅,手中军报攥得紧,幸而是硬皮折子,不至于有痕迹。
顾左右而言他无用,凤俏干脆也不想其他办法,直接搡着谢云进去王府,萧晏落在后头,两匹马被门口小厮牵着,送去马厩。
到了周生辰那处,时宜和守儿也在那处,夫妻二人正看着他习字,小家伙还不太会握笔,字写得歪歪扭扭。
看到人来了,他想放下毛笔,看一眼身边周生辰,只停了笔,唤过人后便继续抄写。
“师父对守儿是不是过于严格了?”谢云递上军报,摸摸他小脑袋,“守儿写完,云叔叔带你去街上玩,好不好?”
听着能去街上,守儿笔握得紧了三分,十足十认真写着,比之前快了稍许。
“我不想他因为生在王府便娇纵成性,稍微严厉些,日后才能担大任。”周生辰说着,翻看手中军报,看完,取来朱砂批过,递还给谢云,“去调兵罢。”
谢云应是,捷报揣进怀中,行至门口处,他回眸看了眼凤俏的方向,她就站在萧晏身侧,时不时偷眼去看他。
他空有一腔爱慕,又有何用?
收回视线,他推门而出,未有半分留恋。
这一幕落在周生辰眼中,不禁暗自唏嘘,他这徒弟重情,若凤俏同萧晏真成了一对儿,或许还要难受些日子。
他侧目去看萧晏:“既你已还俗,日后有何打算?”
“仇怨已去,也无亲人可照顾依仗,自然是留在王军,也算个归宿。”一句说完,萧晏下意识想合掌,察觉不对,无声收回身侧。
昨日他便是如此说,周生辰观他神色,知晓他话只说了一半,是有凤俏在场不好说全,看守儿刚好抄完最后一句,吩咐凤俏:“凤俏,谢云一时半刻回不来王府,守儿已抄完了书,便由你带着去街上转一圈吧。”
眼瞧着守儿已经搁下毛笔,眼巴巴看着她,凤俏就算是觉得有些奇怪,也只能去牵过他小手,依言带他去外面闲逛。
等二人彻底出去院子,周生辰招呼萧晏坐下,问他:“还有什么想说的,尽管说罢。”
“我还俗一事,还劳烦殿下送信去中州。”萧晏自袖中取出一封折子,搁在面前桌案上。
“折子我会让人递去中州,不过你也不必过分担忧,早年间弹劾你的折子甚多,近年已消去不少。”周生辰道,这些都是漼祎来信所说,时宜说,是凤俏托她打听一二,怕他身份遭人诟病。
萧晏自是猜不出周生辰为何会知道这些,他没去深究,只想着接下来的话要如何说。
良久,他方才再度开口:“凤俏的心意,想必殿下王妃已然知晓,只是我到底背负朝臣忌惮,又曾有过婚配,只怕不能与她相配。”
听去这番话,周生辰倒是想不出要如何去接,时宜本一直没出声,却在这个当儿接上萧晏的话:“我三哥也曾有婚配,漼氏送人去陛下身边也曾被诟病把持朝政,可他不是照样娶了宏将军?”
那年,十里红妆,宏晓誉一身嫁衣,嫁给她倾慕多年的男子。
观礼的时候,凤俏就在萧晏身侧,看着多年姐妹觅得良缘,禁不住眼眶泛红,可眼底那丝掩不住的艳羡,不偏不倚落到了他眼中。
当时他只叹她一腔痴慕,自己却不能够有回应,如今他已还俗,为何还要畏首畏尾,瞻前顾后?
正如时宜所言,漼风境遇实与他有些相类,可他比自己看得明白,虽也曾因为家族桎梏不得不亲手截断红线,但一朝得到自由,便抛却一切,同心爱女子表明心迹。
萧晏心中,女将军张扬肆意,却也柔软多情,牵着他全数心神。
既能为她褪去这一身僧袍,又如何不能娶她为妻?
“王妃所言极是,是我自误。”他起身,拿起折子放置周生辰面前,“此番折子递出,若中州有回信,还请殿下差人告知。”
“你想说的只有这句?”周生辰未动那折子,只看着他。
他再无半分迟疑,笑着道:“待回信送到时,我便备下聘礼,前去求娶凤俏。”